近來與許多團隊見面,
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,
就是大家對編劇講起話來總是小心翼翼,
也不知道是不是編劇都難搞,
還是純粹是因為我常發文碎唸,
大家似乎都深怕被冠上「不尊重編劇」的惡名,
但又有點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這篇文章想談編劇怎麼定義「被不被尊重」,
我無法代表編劇界,也無法代表任何人,
純粹就是以我的價值觀出發,
給大家做個參考。
戲劇不是個人的作品,
是合作開發的商品。
如果放任iphone的設計師開發,
有可能成就iphone的成功嗎?
我相信是不可能的。
籌拍一部影片有太多難關,
找錢、勘景、選角、檔期、合作方意見,
行銷規劃、現場狀況、演員表現⋯⋯
拍片就像辦活動,
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,
越能協助解決問題、取得成果的人才,
就是越有價值的人才。
只會靠北、甩態、妄想和講幹話,
就註定被淘汰。
如果一個編劇把自己的劇本當成聖經,
我不相信他是一個好編劇。
事實上,編劇自己一開始提出的想法,
很多時候也不是最好的想法。
人非完人,監製、導演、投資人,
其實誰都可能有沒想清楚的時候,
誰都可能有盲點,
都可能做出錯誤的決定。
我自己的經驗是,
雖然面對質疑、挑戰、修改很痛苦,
但最好的版本永遠是在誠實面對錯誤後,
不妥協的最終結果。
所以請不要把「沒意見」、「有意見不說」當成尊重,
因為那反而是認定編劇全都小肚雞腸,
沒有接納意見的雅量,
沒有與劇組共同解決問題的責任感,
這叫不信任,不叫尊重。
請把編劇當成你的夥伴、你的同行,
而不是外星生物。
上面說的情況,
大多出現在沒錢的團隊。
有錢的基本上就是公事公辦,
反正我出錢,你出力,
合約談好,照約行事。
因為有錢的團隊在台灣非常稀少,
你不做有別人要做。
把尊重、夢想、過去戰績掛嘴上,
其實就是前期拿不出錢,
想叫編劇先免費勞動,
拿到錢了再分你。
事實上,編劇確實缺錢,
但並不是只為了錢。
你如果前期不出錢,
我們就是合夥關係,
你出人脈,我出技術,
我們是合作關係,
沒有誰上誰下,
我有我的想法,
你有你的難處,
就事論事,試圖平衡,
事成之後,分合夥該有的分潤。
編劇最靠北的是,
你要我擔合夥的風險,
卻對待我們像員工。
創作過程什麼都要聽你的,
沒過案還通通怪到我們頭上,
過案了分給我們的錢也沒有比較多,
嘴巴講得再尊重,
實際行動證明都是一場空。
影視作品說出來其實就四件事:
投入成本、獲利、資歷、智財權。
成本可以是時間可以是人脈可以是專業可以是錢。
投入越多,就該獲得越多。
最低級的蟑螂唯一投入的成本就是「把自己裝得很厲害」,
無論是對編劇裝還是對金主裝,
如果是投政府標案就是對評審裝,
這些是不是努力和專業?當然是。
但這真的等同於我們編劇出點子、出文本、出企劃的努力嗎?
案子沒過,
大家都是白做工,風險相同;
案子過了,
他分30%,號稱10%繳稅10%公司營運10%獲利,
剩的70%才拿出來拍片,
而編劇分其中3%(所以實際約2%不到)。
就算編劇不用繳稅、沒有成本(但實際上都有),
為什麼我們的獲利,
只有蟑螂的三分之一不到?
而且製片公司還拿走所有智財權?
是在哈囉?
要編劇和你一起擔風險,
那編劇就該拿8%不含稅,這就叫尊重。
合夥的話智財權也該有一份,
怕拍片過程麻煩,我們可以簽授權,
該分的就要分,該問的就要問,
這才叫尊重。
你的30%是因為你不只前期,
還有籌拍、拍攝、後期、宣發很多事要忙,
多勞多得,這是應該的,
但請不要拿10%10%10%這種話術騙編劇。
我自己運作公司,
我真心覺得這種說法很理盲。
編劇也要繳稅,
編劇也有公司營運成本,
也有助理、企劃、行銷、公關、業務、保險、辦公室的需求,
大家是因為錢不夠才都自己做或沒法做,
不是沒有這些需求。
當然如果你是請員工,
什麼風險費用都你吸收,
你保障我工作期程內不用擔心酬勞,
我什麼都聽你的,
智財權都你的,
你再多付我一點錢,
我連人格權都不行使。
這就叫尊重。
我生平最討厭監製、導演把他也會編掛在嘴上,
如果我一直說「我也很會監製」、「我也很會導」掛在嘴上,
你們到底是會尊重我還是鄙視我啊?
很多製片導演愛講這種話,
潛台詞其實就是「我是給你機會」、
「我不付你錢是應該的」、
「你其實沒有那麼有價值」。
如果你覺得我沒價值,
就另請高明吧。
我們不需要你這麼委屈求全,
你有本事就自己上,
反正你又沒拿到案子,
明明就很閒。
會不會編不是用講的,
你如果每次開會都給出建議性的意見,
言之有理、讓人信服,
那你不用吹,我也知道你會編。
你如果每次開會意見都瞎爆,
你越吹別人只會越翻白眼。
同樣的道理,請不要跟編劇搶頭銜,
不要說「我也有出意見我要掛編劇」,
那我買台積電股票,可以叫我董事長嗎?
如果編劇跑去片場,
給鏡位、燈光、美術、音樂、演員意見,
亂入飯局或會議現場,
跟投資人遞名片交朋友談IP布局,
然後說想掛監製導演攝影燈光音樂表演指導,
你覺得合理嗎?是幫了忙還是添了麻煩呢?
你到底做了多少貢獻,大家都心知肚明,
你如果在圈子有威信,不用掛大家也知道你是個咖;
你如果問題一堆,掛再多別人也敬而遠之。
圈內這種害人的老鼠太多了,
就連確實是導演,但能力實在太差,
實際上是副導、後期救場的例子也比比皆是,
這導演拿著這個Credit再去下個案子,
就是害下個案子完蛋而已。
不越界,不佔便宜,做好份內的事,
這樣就是尊重。
有一種監製很可愛,
他可能也沒有惡意,
但他會開出不好的條件,
卻說「大家都這樣」,
或「我跟其他人也都是這樣合作」的。
這態度大概是:
「我另一個女朋友也接受我劈腿,你也應該接受。」
我心中想說WTF,
我管你怎麼虧待其他人,
但不要把虧待所有人當成一種優點好嗎?
別人願意,是別人的事。
你開了條件,應該問我接不接受,
而不是說「大家都這樣」。
這或許是種談判技巧吧,
因為問了我,我可能就會開出不同的條件,
那談判就有可能走向與你想法不同的地方。
所以寧可不碰不討論,
只說「我對大家都一樣」、「大家都這樣」。
但越優秀的編劇,
越懂得讀潛台詞,
如果無論如何沒打算聽我說話,
那自然談不上尊重了。
綜上所述,其實尊重編劇有夠簡單,
樂於溝通、以理服人、以誠相待,
說好的就做到,
做不到就承認,
合理的要給,
不合理的不要佔。
就跟做人一樣。
但人就是順自己心意就開心,
不順自己心意就不爽。
合理或不合理,
統統拋到腦後。
總是會有人為了自己的好處與不滿,
選擇去說你的是非。
我們無法討好所有人,
只能無愧自己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