核心精神(主旨)這件事在短片中易解,
在電影中也還行,
但到了長篇故事裡,
大家常常都會被弄得很迷糊。
我想用一個簡單的概念說明,
大家會更容易明白。
你可以把核心精神想成世界觀的一部分,
是你設定的這個世界的「真理」。
無論世事如何變化,
命運如何弄人,
最終的最終,一切都會殊歸同途,
指向同一個真理。
以JUMP少年漫畫為例,
它的真理就是友情努力勝利,
所以哪怕鬼滅在過程中多黑暗,
哪怕咒迴在過程中多虐人,
最終都會回到這個真理之上。
反過來說,
只要還沒有走到終點,
你要去到多遠都可以。
友情可以被否定,
努力可以被嘲笑,
勝利可以遙不可及,
記得在最後的最後繞回去就好。
但這個走遠的方式,
又不是隨便亂走的,
故事通常都是你丟出一個問題,
有正反兩種答案(正反信念),
你可以反著走,
但不可以亂走。
如果你仔細留意,
大多數的故事看起來走得很散,
例如像《排球少年》,
這麼多球隊、這麼多球員,
打一場球,
要回顧好多球員的生命故事,
每個人都有獨特的情況。
但他們幾乎都落在同一個核心問題上:
「人如何面對,
擋在自己與目標之間的,
自身的缺點?」
日向面對的是自己的身高,
影山面對的是自己的孤傲,
有人面對自卑,
有人面對平凡,
到最後甚至面對運動員這個職業的缺點:
「回歸社會,可行嗎?」
可能會有人說:
「哪個故事不是面對缺點去突破?」
當然多數的主角會成長,
但聚焦的方式不一樣。
像《銀魂》聚焦的東西,
大多數都是與傳統價值的對抗,
而且在《銀魂》的世界觀裡,
人幾乎不用克服缺點,
因為你的缺點,就是你的美,
別人怎麼說怎麼想,都去死吧,
萬事通挺你到底。
這是在同樣友情努力勝利之下,
如何做出核心的差異。
以電視劇來看,
《我們與惡的距離》,
最終的世界觀是和解的,
但過程中一路反向走,
人們歧視,也為歧視所苦,
人們醜惡,也為醜惡所苦,
人們憤怒,也為憤怒而苦,
但最終會迎向寬恕,
這是編劇在創作時就決定的主旨方向,
在一開始就決定了他創造的世界,
要長成這個樣子。
但像《絕命毒師》的世界觀,
擺明不是這個調調,
那是一個現實、殘酷的世界,
好人沒好報,
而且你想過上好日子,
基本上只有犯罪才能實現,
但犯罪能帶來的好日子又不長遠,
這便是故事的核心命題與正反信念,
是善良但悲苦的活,
還是用犯罪解決問題,但最終自食惡果?
不過主角的安排讓這個問題更深化了,
因為主角最終選擇犯罪,
不是被「逼良為娼」,
而是他本身內在潛藏的慾望,
於是回到戲劇的千古定律:
性格決定命運。
悲劇源自角色本身。
這個世界觀延續到《絕命律師》,
這故事的角色明顯有一群社會精英,
所以善良與犯罪的兩難,
焦點不再是道德兩難,
而是「哪個才是理想的我」?
這是一個非常漂亮且新鮮的設計,
索爾如此擅長欺騙和犯罪,
明明也有大好的機會成為出色律師,
功成名就,名利雙收。
但偏偏骨子裡的他,
就是渴望遊走在規則之外,
那種正統、舒服的活法,
他無法適應。
這個設計既延伸了《絕命毒師》的設定,
用犯罪解決問題、性格決定命運,
卻又不與前作重覆,
令人讚嘆。
不說遠,拉回來,
所以核心精神其實是世界觀的一部分,
有些故事就是賣生命的殘酷,
有些故事就是賣人生的溫度,
有些故事賣鬥爭、賣征服、賣反骨,
而主角的角色課題,
甚至所有角色的角色課題,
都會扣在這個核心上,
找到屬於他的正反兩面,
形成這個角色面對的衝突。
所以才會說,
在長篇故事中,主旨是一種態度。
有些故事會在過程中維持態度,
有些會來回擺盪,
有些則在最後翻盤,
都是可行的。
但最終的價值還是要能讓觀眾認同,
你要嘛賣個夢,
善惡有報,美德得彰;
要嘛賣個寫實,
控訴現實的腐敗與殘酷。
這部分又跟調性有關,
細說下去又複雜了,
但最終其實還是回到受眾,
例如能接受幻想曲的受眾相對較保守;
而吃殘酷的受眾大多會很挑剔寫實性,
但對前衛的接受度會比較高,
所以你做了一個前衛思考(例如性解放)的世界觀,
卻做得很粉紅泡泡羅曼史,
可能就會兩邊不討好。
一定會有人舉BL為反例(同志+羅曼史),
但BL本質上還滿保守的,
而且BL又不等於同志⋯⋯
所以才會說細部討論會很複雜,
因為人就是這樣複雜。
我還滿喜歡林育聖老師提的一個觀念,
就是「受眾是一個明確的人,不是一個標籤」。
受眾是你媽的樣子,
是你老闆的樣子,
是你某個朋友的樣子,
這樣就會比什麼25-30歲男性上班族更明確且具體。
從這個角度來看,
怎麼設定世界觀的主旨(態度、核心)?
去問你的故事,
提出了什麼你的受眾會關心的問題,
能找到兩面的論點激戰,勢均力敵,
那就是一個不錯的核心。
不同角色會圍繞著這個核心,
以不同的身份背景條件情境來扣問更細的問題,
例如死刑存廢,
當然是支持死刑和廢除死刑兩大派,
但律師、家屬、媒體就是不同的切入方式,
會提出不同的兩面對立,
可是仍然圍繞著同一個大主題。
這個大主題通常會更形而上一點,
好能包容更多的面向,
例如你如果只停在死刑存廢,
那就很難把家屬和媒體圈進來,
因為他們只能站在支持或反對,
會變得很單調。
但如果你拉高到「恨(死刑)/寬恕(廢死)」,
能談的東西就更多了,
因為用腥羶色爭點閱率,
本質就是激化社會帶來更多恨的營利方式,
只會製造更多問題;
而所謂新聞價值,
則是透過讓民眾理解真相並且思考打開民智,
本質上是一個導向寬恕的營利方式,
試圖解決問題。
在對核心的扣合上其實不用極度嚴謹,
大多數都是說得通、感受得到,
就算扣合核心。
不失分就得分這個原則,
其實在藝術上很多時候都成立。
為了講清楚又落落長了,
希望這樣能幫很多人解決心中的謎,
不然大家每次跑來問我,
都像考生一樣,
很怕錯一格扣兩分,
其實原理原則真的沒那麼難,
因為觀眾看得懂的,
就一定很直觀,
只是要論述出來可能需要練習,
但一說出來就能明白。
難的都是怎麼找到對又新的素材組起來,
是在還沒找到前,怎麼不把自己逼瘋,
不過度自卑,又不過度將就。
因為案子都有時間壓力,
很多時候我們都是知道,
但來不及做到,
所以才會需要方法和技巧,
來更有效率的達成目標。